大约是觉得先前受了壳的脸色，叶二小姐秉持着叶家人从不吃亏的原则，与壳看似谈笑风生一路后，亲切地替壳将车开到停车场，在等待司机赶过来的间隙，状似不经意地玩笑了句：“对了，你朋友有没有说你跟十乍一看还挺像的？”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

呵。叶家人。

壳站在原地，露出一个可以立刻拉去给集团对外形象拍封面的标准笑容。

“是吗？”

叶家的司机比壳的来的还快，壳下车与叶二拥抱了下作为告别，随后回到车内翻出刚才的电话回拨过去。

西兰的电话接通之后刚打了声招呼就被宇炸抢了过。

“阿壳，晚上陪我喝酒吧。这里实在太无聊了，早知道政客的婚礼这么无聊我才不要来。你刚才走的时候怎么不叫上我？你下船了吗？要不你在港口等等我，我马上过来。”

语速又快又密集，壳根本插不上话。

他隐约听见立风在旁边说了一声‘别闹’，随后就是短暂的争执，片刻后手机重新回到了西兰手中，“不用理他。”应该是立风拦下了炸，听电话那头背景音的变化西兰应该是快速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我听说叶二去送你了。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壳笑着宽慰他，“阿炸怎么了？”

“跟立风吵架呢不用理他。”隔着电话都能听出西兰的无奈，“床头吵架床尾和，你晚上该干什么干什么，他才没时间出来跟你喝酒。”

“什么？”壳在车里都坐直了身体，“阿炸跟立风？”

西兰沉默片刻，听起来更无奈了，“华总……心思别只用在做生意上啊。”没等他再说些什么，那头的背景音又重新变得嘈杂起来，“没事就好，我先去劝架了。就这样，挂了。”

壳措不及防吃了一瓜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表情都有些愣神了，直到司机第二次开口问他要去哪里，壳才下意识回了个目的地。

今天的行程安排壳昨天已经跟家里报备过了，他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忙，父亲死后有很多的手续需要处理。舅舅是个刑警，平时比壳还忙，前段时间外祖身体一直不好，又瞒着不肯给外孙和儿子知道，还是负责照顾老爷子的佣人悄悄给壳打的小报告。

外祖母去世之后，一对子女就成了老爷子的全部。中年丧妻，老来丧女，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外祖的脸上就鲜少有壳记忆里那种爽朗明亮的笑容了。

他的神情总是灰蒙蒙的，像是一瞬间就进入了迟暮之年，年轻时身体上留下的暗伤也都溃决涌来，腰腿心肺肠胃都不太好。

壳回到他身边后他的心态好了很多，眼看儿子没有一点要继承家业的意思，索性听了壳的劝，将公司交给了壳推荐的职业经理人来打理，自己在乡下圈了一小片地，建了个小院儿，依山傍水，闲暇时种菜养鸡，很是得趣。

壳在Y市时，除非有不得已的应酬，每周固定要回去陪他住两天。

近几年老爷子的作息越发规律，壳如果不回来，日头刚落他便要睡了。若是壳要回来住，他就会随便看个熟悉的军旅或者谍战片，在客厅等到壳回来再去睡。

壳昨晚已经提前报备过行程，现在临时改了主意也不愿意打扰外祖的正常作息，所以方才给司机的地址是自己在市区的一处房产。

车开出去十分钟，壳突然改了口，给了司机另外一个地址。

“……现在吗？”司机透过后视镜快速看了一眼壳，犹豫片刻后提醒道：“您明天不是要回陈老那里吗？”

壳只是问：“明天晚上八点前回来，来得及吗？”

“来得及。”司机不再追问，“从这里到H市大概要到半夜两三点了，您可以先睡一下，到了以后我叫您。”

“好。”

壳点点头。

壳坐车时不爱听音乐，匀速行驶的车辆所产生风噪与胎噪还有窗外飞掠向后的模糊风景可以让壳的身心都得以短暂的放空。壳的思绪在这种令人舒适的放空中跳脱出来，开始审视自我。

离开H市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但细究起来，竟然已经有三个月左右了。

几乎与他和卷相处的时日一样长。

他好像刚刚还在劝宇炸不要再纠缠卷，转眼间宇炸就与立风搅和在了一起。

而西兰以为他早该知道。

就像西兰以为他早该调查过卷，早该知道卷和海鸥，和十之间的关系。

可他甚至是直到那个电话结束后才去思考卷来自哪里。

西兰方才叫他不要把心思全都放在生意上，换宇炸，可能会直接骂他不关心周遭的朋友。

只是宇炸的心思没有那么细腻，而壳又极擅长伪装。

一直以来，壳都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想要的是什么。他的心里就像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一环套一环。

最靠近圆心的地方，他放了母亲、外祖和舅舅。

除了这些，其他的一切对壳来说，都是‘外物不可必’。

年轻的时候自觉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家人，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握有权柄，而当他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多以后，壳骨子里源自于外祖一家的血液又开始重新苏醒。

他开始渴望爱，渴望做一个能够被外祖所喜欢，符合母亲期待，看起来温和又无害的……普通人。

他需要朋友，所以他选了宇炸。

他不够信任西兰与立风，所以把他们放在比宇炸远一点的圈子里。

壳很了解自己。

他多疑、多思。对于权力的把控欲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他真的关心他的朋友们吗？

他真的关心过卷吗？

他对于卷的喜欢源自于他对于完美伴侣的最初设想。

壳从来都不相信爱侣互补的说法，相反，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自私，如果只是想短暂的尝鲜，壳可以扮演一个对于对方来说堪称完美的情人。但要长期相处，壳自觉没有那个爱心去安抚一个脆弱单纯的灵魂，也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和陪伴一个稚嫩的灵魂慢慢成长。

他选卷就是因为他足够的强韧又足够的包容。

壳是个商人。

因为想要享受爱所以才去付出爱。

壳本性自私。

拿着爱的筹码以‘给予’的姿态不断地向卷加注，无视了卷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拒绝的姿态。

对向的高速行来一辆沉重而莽撞的货车，刺眼的远光灯透过绿化隔离带一闪而过，惊雷一样在壳的脸上炸开。酥麻的感觉像细微的电流快速流过他的脸，壳闭上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变故被司机注意到，随后体贴地提醒壳可以放下车窗的遮光帘。壳照做以后闭上眼，司机从后视镜中观察了一下自家老板，接收到了壳所传递的不希望被打扰的信息，安静而专注地继续开车。

壳在黑暗中感到一种似睡非睡的疲惫感，他甚至没有力气调整一下坐姿，仍然以一种稍显别扭的姿势侧着头靠在车门与座椅的夹缝间。

他在短暂的行程中做了一个凌乱的梦。

梦里他在湖边垂钓，头上高悬着一个巨大的橙黄色月亮。水面波光粼粼，浮动的橙色光点模糊了鱼漂的荧光，让壳在夜色中失去了目标。

明明这景色美的像幅画，壳却越来越焦虑。他盯着水面数不清的浮动光斑，焦急地想在其中找到自己投下的那只鱼漂。他下意识觉得他等的鱼儿已经咬钩，可是他看不到，所以也就无法判断准确的收杆时机。

梦里面他似乎知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判断错误，就再也没有重新投放饵料的机会。

壳的心跳加速，呼吸也跟着变得沉重。

他甚至开始隐约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只要从梦中醒来他就不会再这样焦虑，可是他就像是被控制了身体，无论怎样焦虑，都始终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相同的视线，甚至连转一转头都无法做到。

而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壳像是忽然拥有了一个上帝视角。

卷穿一身浅色的运动服，头发扎了个低低的马尾，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

他坐在‘壳’旁边的小马扎上，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随意地伸展着。然后他歪头看‘壳’，上帝视角消失，壳扭过头与他对视。卷的脸漂亮的像是在发光，他的睫毛长而柔软，眼珠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黑，倒映着浮动的橙光，他笑着问壳：“你不陪我走走吗？”

壳怎么可能拒绝他？

他在脑海中训斥自己，站起来啊，陪他走一走，采花，摘桑葚，酿酒。

可梦里的‘壳’始终没有回答卷。

他就那么干巴巴地看着他。

既不拒绝，也不回应。

像个玩弄人心的渣男。

壳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只好转而关注起卷的神情。从他帽檐下散落的发丝，一路看到他微笑的唇角和下巴上的一颗细小的痣。

他常常在亲吻它。

出门的时候，回到家里的时候，唇舌交缠时给他休憩，占有冲撞时给他安抚。

他的视线再一次中了邪一样被固定在一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壳总觉得这颗痣的主人好像随时要哭。

或许他已经哭了，只是因为壳无法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所以才没有注意到。

壳弄哭过卷很多次。

然而没有哪一次，他像现在一样慌乱。

‘不要哭。’他想说。

但他说不出口。